深圳小产权房会拆吗知乎,深圳买房记

作者:孙善文,作家,现居深圳。

我是顺着一路温暖而寂寞的路灯走进深圳的。

这是1993年春节前的某一个凌晨。一辆自家乡雷州开来的长途汽车,在辗转颠簸十多个小时后,迎着料峭的清寒,抵达深圳宝安107国道边上的某个路口。我就从这里下了车。

那时我还在大学念书,二弟中专毕业后便进了深圳宝安的一家外资公司从事会计工作。这个春节,他主动留下来帮老板守厂,没有回老家过年。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深圳。对于我的到来,二弟近乎欣喜若狂。他兴奋地将母亲特别准备好的两个大麻袋和几个小胶袋土特产都扛在自己的肩上,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这里的新鲜事。炽热而略带青涩的二弟,此刻,是希望我更真切地感受发自特区的气息。

长途车进入深圳的地界,一路亮灯的107国道,以及从落车点到他宿舍所呈现的灯火通明,让我对这块刚刚聆听了邓小平南巡讲话,被称为改革开放前沿的热土地更为倾慕。二弟单独住在公司楼下的一间楼梯间,这是作为员工非常难得的好待遇。那天夜里,我们彻夜未眠,聊天侃地。

“深圳到处充满生机活力,你多积攒一些钱,争取在这里买套房。”在深圳买房的想法,大概就是从这时开始萌发的。只是对于我所提到的问题,二弟似乎还没有准备好,他才十八岁。买房,好像只有当时被称为“老板”的人才有这样的胆气。不过,时间的流转也在催人思变,买房的问题在四年后便有了第一份答案。

1997年的深圳,注定不寻常。先是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逝世,接着是与祖国骨肉分离一百五十多年之久的香港被接回来,亚洲金融危机也在这一年呼啸而来,房地产业在中国经济发展中的江湖地位从这一年开始坐实了。我们家也有大事发生,我们在深圳买房的故事,从这一年启幕了。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后来深圳打工已有两个年头,在农村算是老大不小了,因此,顺其自然地,非常热烈地进入恋爱的季节。

看着我谈一个,黄一个,在老家农村生活的父母都急黑了眼,怀疑是不是咱家的风水出了什么状况。母亲说,对得上眼、上得了心就可以了。母亲其实并不了解,自从离开了校园,对于我来说,婚恋不再是风花雪月,它已变得越来越真实。在一个城市里居无定所,似乎所有的理想,包括眼里看到的和心里想到的,都是空中楼阁。

二弟虽然年纪不大,但这几年摸爬滚打,也算把握了一些机遇,袋子里已有了一点点存货。香港回归后的第二天,他动情地说:“哥,咱们买房吧!”这话让我动容。其实,父母焦虑的情绪已传导到他的身上了。那时,宝安很好地段的房价也不用三千元一平方米,贷款供楼的条件并不高。

父亲说,你们社会阅历不深,快去找陈叔商量商量吧。

陈叔是父亲的老友,在宝安这块热土翻腾多年,声名远播乡里。他猛夸我们兄弟俩有志有为,堪称同龄榜样,并一口答应帮我们张罗张罗。他说,要买就买两套。他指了指窗外,那里有一个叫雅轩阁的小区正在建设中。

“在宝安这块地盘上,你陈叔还是小有面子的,雅轩阁是我老友李总开发建设的,我同他是老哥们,打个大折头一点问题都没有,房子到年底就可以交楼了,就订两套吧,每套八十多平方米的。”陈叔胸脯拍得梆梆响。对于这点,我深信不疑。

回来的路上,我们心里暖哄哄(烘烘)的,同时也倍感压力。首先,两套住房,按每套订金五万元计,两套就要十万了。但想到四年前开启的心愿,我感到压在地上的脚又轻飘很多,这是一种发出内心的愉悦。

老爸在电话那头得知这一情况,非常激动,陈叔,好兄弟,是你们的恩人!他连声说,这样好,这样好!下回回来,一定多带几只大阉鸡给陈叔啊!我在话筒边,都可以感受到父亲心脏急促的跳动。

按照陈叔的要求,我们卖掉了手头的股票以及一些能够换钱的东西,二弟所在公司的老板也鼎力相助,提供了部分免息“贷款”,十万块总算在半个月内凑足。那年夏天是少有的闷热,但这海天云蒸却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清爽快意。作为一个从千里之外来到深圳的打工青年,我们就要拥有自己的立身之所了,这是不是预示着,从此,我们之于深圳不再是过客了呢。

十月份转眼就来了,但却没有再听陈叔说起房子的事。二弟有点着急了。陈叔说,房子还在建设中嘛,别着急,我刚跟开发商李总通了电话,他现在的资金也非常紧张,他说了,要拿到更低点的折头,每套房的首付就要十万块。

陈叔不会骗我们吧?二弟问我。陈叔是有头有面的人,何况又是父亲的好友,在他的嘴中,我们当是“贤侄”了。我认为他是不会骗我们的。

父母亲在经济方面是帮不上我们的。无奈之下,我们硬着头皮分头再向一些朋友、同学借了点,甚至把家里那个福宝肚子内装的一百多个硬币都倒腾出来,这样,总算又凑够了另外的十万块。这笔来自五湖四海的房款,我拿在手中,只觉实在沉重。二弟一再叮嘱我,哥,小心带好啊!那时的治安不是太好,不久前,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就发生过因为几百块所引发的血命案。陈叔清数着我送来的钱,笑着说,放心吧,一百个放心,一开盘就能买上了,这叫好事多磨嘛,李总一再向我打保票,两套,一套都少不了的。陈叔的笑容其实像针一样刺在我的心中,总有些让人不踏实的疼。隐隐的,我心里非常疑虑,但我又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二弟,所以便将一些话咽了回去。

那些天的日历翻得特漫长。看着再过半个月就到1998年的元旦了。陈叔终于来电话了,他很无奈的样子说,雅轩阁的建设受现在经济大环境影响,停在那里了,我小孩那里刚分了一套福利房,有八十多平方米,也在雅轩阁附近的品红花园六楼,如果你们确实急用,就将这套给你们,你们觉得如何?

这个电话一下子令我们慌了神。福利房私下本是不能转让的,还要经过好多好多道手续,才能实现转红本的。二弟说,那房我们不要了,将二十万退回我们吧!陈叔无助地说:“钱刚投到外地一个农业项目去了,可能还要半年才能回款的,多理解啊!”这令我们失望至极,委托买房的钱怎么用于投资了呢?或许,陈叔是压根都没有帮我们订房的,人心,有时候远远比陌生的城市更难以捉摸,而我们却只能无奈的去接受某些结果。

1998年1月的一个早晨,我们从陈叔的手中接到了品红花园住房的钥匙。二十万元在当时就是一套商品房的价钱了。品红花园的住房从绿本变成了红本,并改到我的名下已是十年后的事了,我也在2013年以一百万元的价格将此房转让出去。至2019年1月,这套住房已标价四百万了。

有了金融危机的理由,似乎一切便都可以发生了,包括一些眼里看到的和心里想到的。陈叔的农业项目在那之后不再听其提起。听说,他压根儿没有搞什么农业项目,就是做点其他什么生意,不过那项目也是黑掉了。

第二次买房,已是三年之后。

三年,对于我们若蝼蚁般在城市里奔波的人来说,磨去的或许只是额头上的几寸棱角,但对于一个市场,可能已是沧海桑田。

2000年是世纪之年,深圳的房地产行业一派冷清。很多售楼处,有点像我老家的庙,坐在里面的大神,常常比拜神的人多。“零首付”的广告凄然地张悬于各个显眼的路段。

此时,二弟也到了结婚的年龄。

这年8月,我们兄弟商量好,品红花园的住房由我居住,我们再一起贷款供一套住房,归到他的名下。

房产中介洪经理带来了“第一手”的内部消息,说宝城春雅花园八楼存有一个保留单位,八十五平方米,可以申请到九折优惠,折后才两千三百多元一平方米,总价约二十万,而且是红本了。这让我们大喜过望。

这是一套新房,楼层有点高,且不带电梯。

春雅花园不算太大,有四栋物业,小区倒很安静,看起来挺宜居。只是离小区约三百米处就是宝安看守所、收容所,站在楼顶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兵哥哥们在围墙上面持枪巡逻。

听说这里原先是一个枪毙犯人的“打靶场”,有几个在宝城长大的同事说,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曾偷偷来看过热闹,远远看去,艳红的血将灰沉的沙地染得很刺眼。这种地方,在本地人的眼里大概该属于“鬼地”了。

洪经理看我们一脸疑虑,淡定地说:“偌大的宝城,原先为墓地的地方还多的呢!现在这样的人气,鬼都早搬家啦!现在不是人怕鬼,是鬼怕人了!”

往后的几天,洪经理的电话就像鸡毛信一样雪花般飞来,兄弟,如果再不出手,折头没有了,房子保不住了,到时可别后悔啊!那不容置缓的架势似乎已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想想也是,随着乡村发展,咱们老家农村的房子不也基本盖到原来的墓地旁了吗?我们打定了主意,交付了这套房的首期。合计一下,银行按揭十五年,我们两人每人月只需供一千多元。

这套八楼的住房原先与七楼是复式结构,因为复式房实在卖不动了,开发商才将这一单元进行了重新分隔。房间还带了一个十多平方米的露台,在这里甚至可以听到不远处被收押人员吃饭前洪亮的歌声。二弟也算舍得下重本,在装修时,将这个露台改造成了一个大厨房,仅搭天棚就花了差不多两万块,整个家装花了八万块。

安居才能乐业,在这个城市真正的安定下来,才会发现,日子也是不等人的,仿佛昨天才搬进来,一个转眼,这爬楼梯的日子就到了2004年7月。这一天,二弟从外面回来了。他神情喜庆,春风洋溢,一夜暴富的样子。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们这里的房子都可以卖二十八万啦!不花一分钱,白住四年!”他脸上泛着红光,双眼因开心得意而变得像一对月牙。原来是有人愿意出价二十八万买这套房子了。二弟是会计出身,最擅于精打细算,这套住房当年装修花了八万,买房花了二十万,住这四年算是白赚的了。

我也为他找到买家而高兴,毕竟这个小区离他工作的地方就有三十多公里的路,每天上下班来回跑实在太辛苦了。他油然而生的快乐情绪令我身受感染。是啊,虽然不赚钱,但我们毕竟已享用四年了!那天晚上,我们还特意加了几道菜,喝几杯小酒,为四年前的英明决定碰杯,以示庆祝。

深圳人面对一日千里的房市,感慨时不再来,悔悟人算总是不如天算,大概就是从这一时间段开始萌发的。就春雅花园而言,一墙之隔的看守所、收容所在几年后被全部拆除,迁往他处,这里连着的一大片均划为广东名校宝安中学新校区建设用地。春雅花园便也成为离这所名校最近的学位房了。学位房的价值在当下是稀缺的,就算出租,也可以租个好价钱。因此,在短短几年内,这一套住房便也从二十八万变成了现在的四百多万。

二弟也庆幸自己在当年拿到二十八万房款后,马上又重新购置了离自己上班地方不远的福永街道福安小区一楼一个九十平方米带有小花园的单元居住。这里当时有点像烂尾楼,很少人关注,总价才十九万。记得我们第一次进去看楼时,里面成群的蚊子扑面而出,个个模样儿清瘦,一眼就能看出从未吸过人血,非常纯净。

现在,福安小区已改名天域豪庭,小区的规模也从原来的五栋变成了近二十栋,成为福永片区人气最旺的商品房小区了。附带花园的一楼物业更是成为抢手货,这套一楼的单元现在的价值已超过四百万了。

随着深圳农村城市化的快速铺开,小产权房像雨后春笋一样在原“村改居”小区迅速催长。巷间都在传闻,深圳的小产权房可能会合法化的,这一消息让无数躁动的心更为躁动了。虽然报纸不时刊登查处违章建筑的消息,但所有的业主似乎都是铁着一颗心把桩打进地里,因为每一根桩只要立稳了,很快就可以长成摇钱树。

书上常说,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有准备的人才会发达。我是心怀发达的梦想的。因此,在2005年的一段时间里,我总爱跟着几个对买小产权房特有心得的朋友到处逛逛。咱钱不多,但还是希望能有意外之喜。

西乡街道某村有一个工业园是由村里出地,引入资金建成的,负责建设的苏总吐着苦水,说资金周转困难,想将临街的六间商铺转让出去。这些商铺每间面积有八十多平方米,价格二十六万元一间。这是一个合算的买卖。房子是没有房产证的,但怎么说也是铺位,不是说一铺旺三代吗?

我和二弟商量好,咱们银两不够多,各买一间就好,以后的物业出租,也能当一种长期投资,未雨绸缪,仿佛是我们这种客居他乡的人的一种本能,仿佛只有这种踏踏实实的房子才是扎根在这个城市的根本。

“要买就一起买,这是扫货价,不急钱用,谁会这样卖啊?”苏总还补充了一句,“要一次性付款!”

我想起某单位的老李,他曾说过对这种住房感兴趣的。老李是我们圈子里的经济学家,说起投资一套一套的。老李风风火火来了,他对这里的投资环境及物业未来,进行了评估,又评估,再综合评估。他说,这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发展起来,你们也打消这一念头吧。我们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又想起了同学阿平。阿平心事重重,他忧虑地说,现在政府对违法建筑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了,这类物业绝对没有齐全的手续,肯定也属于广义上的违法建筑了,说不定哪天,政府一声令下,把它全部清拆了,你们就真的血本无归了。阿平说的是大实话,咱们的是血汗钱,就怕有个三长两短,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了。但想想,如果四平八稳的事,这个苏总也有大爷三姑四娘五姨六婆七婶八表弟九外孙的,与你非亲非故,哪轮到你呢?唉,说了也是白说。

二弟的一个老友胡总也被接到楼下。胡总一生谨慎从事,他拉着苏总,问东问西,左右打探,简直要把这里物业的十八代都要翻出来。此类物业自然都是存在短板的,搞得苏总气得连他的电话都不想听了,直问二弟,你那朋友是过来买房,还是过来查历史档案啊?

估计苏总也是急得上了火,买房是要付真金白银的,这怪不得胡总,因为在一个火热热的商业圈里,所有的诱惑都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陷阱。

二弟对这一物业似乎情有独钟,还是希望凑够人数,将这里的物业买下,毕竟一人出手,资金的压力是挺大的。那段时间,他倒有点像卖房的中介,到处拉丁凑人数。看房的人一波来了,又一波走了,就是没有动心的。

一天晚上,我们认真对这几套物业进行了合议。

二弟说:“搏一搏吧,单车或许真的可以变摩托!”这固然是一个良好的愿望,但打包买下这几套房子的钱,却是用自住房子向银行抵押贷来的。

与这几套商铺相邻的一间三百多平方米的大铺位也由我们介绍给另外一个好朋友陈兄买下,花了九十五万元,价格比我们买的还便宜点。苏总诉说着同样的苦法,称因为还在投资建设其他工业园,钱链子差不多断了,现在小孩买奶粉的钱都没有了,所以不得不忍痛割爱。我们同苏总其实并不熟悉,生意人的话,虚虚实实,其实都是需要自己判断的。苏总的盘子做得太大,扩张太猛了,这话或许是真的,其实大家都在抢时间,在抢钱。

陈兄也算是宝安通了,当时他正出差北京,我将这一信息告诉他,他得知我们也买了相邻物业后,没有看房,当天就将钱转过来了。虽然最终赚钱的是他,但他说的话让我至今感动,你们都买了,信你们。其实,我们只是想以小搏大的。

深圳发展日新月异,城区的发展快得像坐了飞船一样,呼啸而行。这个工业园周边的断头路一节节被打通,人气也上来了,现在物业的租金收入非常稳定。陈兄对我们至今心怀感激。倒是苏总联系得不多,他的事业发展得不错,有时通了电话,他总会说上一句,阿孙啊!你们要请我吃饭的。意思为我们要感谢他当年的转让。其实,他何曾不应感谢我们呢?

2007年深秋,受经济大环境的影响,许多行业冷清如啸冬,房地产业首当其冲。宝城都之都酒店一楼大堂,依然灯火通明,生意红火。二弟给我来了电话,说约了一个徐老板,他有大物业想转让,叫我过去一起谈谈。

坐在我面前的徐老板,六十岁的样子,有点干瘦,但头发还是梳得挺整齐的,应该是上了超量的摩丝,只是他脸上阴郁,像抹了层灰一样,给人感觉心事重重。他是宝安本地人,早年曾经风光一时,但现在也面临危机,所以面对我们,他自嘲地笑着说自己是明日黄花,今不如昔了。我们都叫他老徐。

老徐向我吐了一肚子的苦水。他说自己在松岗的村里建了一套十一层三千一百多平方米的住房,现在实在转不动,再也没有钱买材料了,希望将这套物业转让。他开口要价四百五十万元。

第二天,我们如约前往松岗街道的A村。通往A村的路有点像九曲羊肠,我们费了一番周折才摸对了物业的位置。这幢物业占地面积有三百平方米,共有房子九十九间,据说是两块宅基地合建,在施工时还占用了点公共用地,在这个村里算是最具规模的了。物业前面有一个大鱼塘,一楼为临路铺位,物业的外墙砖都已贴好,只有一些房门没有安装好。徐总满脸灰气地说,就是因为欠别人的材料钱,全停工啦!

听到我们说话,从房间里走出一个姓黄的中年人,说是安徽的,老徐叫他老黄。开始我以为老黄是帮老徐看房子的。后来才得知,老黄是专当二房东的。

老黄得知我们要买这物业,便也想与我们套套近乎。他哭丧着脸说:“徐总在这个物业开建的时候,就跟我借用了二十万元了,答应在物业建成后,交给我出租,现在物业迟迟没竣工,无处藏身,我就住在这里了。”老黄也一再强调,老徐是因为欠人家的材料费和工钱,工地才停工的,有资金的老板来了,就好办了。

老徐看我似乎不为所动,他越说越来劲了,他动情地说:“孙老板啊,你有没有钱,谁知道呢?但你站在这么大的一幢楼前面,大家肯定都认你大老板啦!我确实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啊,这是白菜价了!”

物业要价不算高,当时建一平方的住房都差不多要一千一百元了,还不含买地的钱。

物业的顶楼格局也非常讲究,可以作为私家住房,听说老徐就是想留着自用的。站在村子的最高处,山光水色一览无余,偶有秋风拂面而过,我放眼远眺,还真的颇有一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感觉。

双方对价格再次进行了商议,约定价格为四百四十五万,前期先付两百万,老徐先付清别人的工钱和材料费,等复工后,再根据工程进度付清余款。末了,老徐还主动说,现在正在搞历史遗留问题住房登记,我这边配合你们明天就去街道里办了登记,将物业转到你们名下吧,这样你们更放心啦!

按照约定,老徐还带来了太太陈阿姨,与我们慎重地签订了物业转让协议。在收到我们转去的两百万现金后,老徐还信誓旦旦地说,明天我就将这钱发给施工队和材料商,过两天就可以复工了。

我们家算是好多代农民了,老家农村的大门口上面写的是“宏志”两字,红红艳艳,亮亮堂堂,正是寄托了祖辈的万分期望,我们决定将这幢楼命名为“宏志大厦”,也算在另个地方光宗耀祖。在松岗街道办的历史遗留问题住房登记指定办事窗口,这幢物业正式登记到了二弟的名下。在“宏志大厦”的楼下,我特别给二弟拍了一张标准相。意蕴在目光的末端开花,今天正值良辰,所有的愉悦都可以吐蕊,绽放。

但幸福只停留了一天。才早上八点多,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电话快被打爆了,有卖水泥的、卖钢筋的,卖电梯的,还有负责施工的,这些人个个都说没有收到老徐的钱,有的还怒气冲冲地说,如果再收不到钱,就要去拆窗、拆砖了。我的电话估计是老黄告诉他们的,我质问老黄,他忙着解释,没有没有的。老黄说,孙总啊,我今年估计也是回不了家了,如果你们确定买下,物业可务必要交给我管理啊!他是希望继续当二房东的。

我拨打老徐的电话,已处于关机状态。好不容易联系上他太太,电话那头骂道:“不知这死鬼死到哪里去了!”两百万不是小数目。这让我们如坐针毡。

下午,我们又接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电话。他说,听说你们买了老徐的房子,他可是借了我们公司两百万的,当时就说要建这个房子的,如果要卖,也是我们先买啊!如果你们买,钱也是要交给我们。那人是当地一家借贷公司的。他在电话的那端似乎也是怒气难息。他气汹汹地说:“如果我拿不到钱,我到时让人拉几车垃圾放到物业的大门口!”此时空气中的火药味非常凝重。

直到五天后,老徐主动给我打来了电话。老徐那头的笑声听起来都有苦涩的味道。

“我去了一趟远门,手机坏了。”老徐的理由让人听起来又气又恼。我后来打听到,这个老徐是一个花心鬼,在外地有一个女朋友,拿了钱,这几天就去寻欢作乐了。听着我们的责骂,老徐似乎很无辜。他说,哪欠那些人那么多钱呢?但当我问他为什么不将钱给那些工人和材料商时,他又无语了。

“这房子我不买了,钱要退我们!”

“这钱一部分给了别人,我拿不出这么多退回给你们了,可以先退你一部分。”老徐的话令我们几近绝望。

又过了一个星期,老徐电话约了我,表示如果我们不想买了,他就另找买主了。

接盘的是一个潮州老板,据说在当地办了挺大的实业。老徐说,对方答应给我这边退回两百零三万。这令我大喜过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和二弟两人,如约与接手方办理手续。我们一人守在银行收钱入账,一人蹲在街道历史遗留办与对方办过户,这边电话说钱已到账,那边便同意改名。接盘的潮州老板姓许,戴着墨镜,那天开着大奔过来,车上还坐着几个穿着很整齐的年轻仔。一手交钱,一手签字,感觉有点像警匪片里的毒贩子在进行毒品交易。

许老板似乎是不怕别人在他门口倒垃圾的,他神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弟,这房子姓许了,谁也别想动!

十年已过,我碰见二房东老黄,他还在那里当二房东,他说,物业现在一直正常出租,也没有什么人过来捣乱。

这幢物业现在值三千万了。

2008年的深圳楼市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下挫调整后,又开始复苏并快速上扬了。大家聊起房子的话题,总会有些许的遗憾。其实对于大多数普通打工者来说,收入的增长总是没有房价涨得快,因此,小产权房便也有了存在的理由。

在沙井街道某社区,有几个小老板共同出资,注册了一家公司,他们从私人业主的手中买下了约二十块私人住宅用地,搞起了“房屋开发”。在这狭长的地块上,他们硬是拔起了好几幢住房,并起了一个挺豪华的名字“粤西华府”,实际上就是农民房,也就是官方所说的违法建筑。

二弟就在那附近上班。其中一名参与建房的老板姓符,与我一个好朋友有着挺密切的关系。老符约了我们说,这物业都是咱们粤西老乡买的,剩下的单位不多,过了这个村或许就没有这个店了哦,剩下的十套是我作为股东特别保留的了,你们也弄几套吧,咱们也就成为邻居了,价格上我给你们申请最低价。

房子卖得不贵,才两千元左右一平方米,当时的建筑成本也要一千三百元一平方米了,还不含地价。沙井片区很好的商品房当时约一万元一平方米。

二弟向几个要好的朋友、同事一说,大家都挺感兴趣的,特别是工厂里的一些同事和老乡,更是兴奋异常,不到二十万就可以拥有一套住房,来圆自己的深圳住房梦,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啻于天上掉下的馅饼了。

一支来自沙井某厂的看房团也乌拉拉地来了。远远看去,那几幢物业非常的壮观,确实有“华府”风采,但走近一看,几幢物业靠得实在有点近了。建筑与建筑之间也只有几米的距离,几乎就是握手楼,我们都笑着同老符说,东家炒的菜,西家都可以一清二楚了。

工地上一派繁忙的景象,工人们正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贴着外墙瓷砖。老符说,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入住了,我们可是辛苦快两年了,你们来的可是选对时间啦!

老符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十套住房的房号及号型图,让大家选择。有的老乡在选好房号后,希望进去工地实地看看自己的住房情况。老符笑着说,不用急的嘛,就是进去看,也是看不到什么东西的。

我们打开了手机上的电筒,走上了相应的楼层。里面的光线都被其他楼幢挡住了,因此,就是大白天,房子里面也是漆黑一片。直到最后,大家也只是知道买了一套,在某层某号,根本也不知道自己那套房是在什么位置。

老符是个爽快人,我们提出每套住房现在只付一半的钱,待拿到住房钥匙时,再付余款,老符也同意了,房价还打了一个折头。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恰逢这一片区专项打黑行动,一个月后,整个片区的小产权房均被查封,也包括了“粤西华府”。

政府部门给这些小产权房加建了一道围墙,派出保安员驻地劝阻任何人员进入。

这一消息对于那些在工厂打工的购房者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欲哭无泪。

他们组建了一个QQ群。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牵头去政府的信访部门反映一下诉求,但这些自然都徒劳无功。现在,那个QQ群已很少有人说话了,偶尔说上几句的,也是卖个什么商品的,发发供货信息,这种信息自然又招来一阵猛烈的批斗,但很快,群里又归于平静。

大家对于入住这里的信心越来越显不足了。但花出去的钱,毕竟是血汗钱啊,因此总会不在意间说起,希望某天有个转机。老符和几个股东为了建设这里的物业投入了大量的前期资金,尤其是老符,底子本来就较薄,他更是几乎走在了破产的边缘。每当接到“业主”询问住房情况的电话,他已很少愿意接听。据说,每次有“业主”上访或者聚会什么的,马上就会有人找他们谈话,都猜是不是他们组织的。老符一脸的苦笑,正是冷暖自知啊。

如今,九年已过,一些老乡还在附近的出租屋中生活,眼看着那些承载着希望的房子,成了一块难以掩盖的伤疤,却只能转身,忽略。

到了2013年,我已在品红花园住了十五个年头了。

在楼下那棵老榕树的注视下,我结婚、生子,送走青春的影子,迎来中年的安稳与疲倦。在某一日,突然发现,楼房越来越高,而自己的躯壳越来越渺小,岁月,已不饶人。

住在品红花园,我最心悸的是每次过年时从老家回来那一整车的行李和特产,由于没有电梯,楼上楼下来回爬了几次,感觉像从鬼门关走了几趟。

随着小孩的出生长大,改善居住环境,也成为必要。住上一套带电梯的房子,这也成为我置业的驱动力。

这一年,老城区有两个物业在准备开盘,考虑到小孩学位的问题,我们放弃了大家普遍认同的中尚花园,选择了观感相对差一点的达达花园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此时,中尚花园的开盘均价才一万八千元。我在达达花园一期售楼处交了十万块诚意金,想着,再怎么样,这里也就两万一平方米可以买到的。但开盘那天,房价让我大跌眼镜,所卖出的单元竟然是两万九千元一平方米。我气得当场退回了诚意金。

郁闷的一个月过去了。这天,我接到了达达花园售楼小姐的电话。我问她是什么房价。她笑着说,来吧来吧,不会让你失望啦!这次他们开卖了另外一幢,价格就两万一平方米。我选了自己满意的楼层。当电话叫太太过来签名时,她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感觉天下掉下大馅饼。我们卖掉了品红花园的老物业,用那一百万的房款作为这套住房的首期,走上了新的房奴之路。

这一片区的房价也是节节升高。原先开盘两万九千元的单元,在后面却已变成了地板价,并且很快售罄了。现在这个物业的房价已经七万多块一平方米了。

二弟也为了小孩能够读到称心的学校,决定从福永搬回了宝城。

也是2013年的6月。他们看中了一个老物业金旋花园的一个单元。这是一套拍卖房,因为业主拖欠了银行的贷款,银行强行拍卖了他抵押的物业。二弟请父亲也过去实地看看,提点参考意见,父亲都不想再去了。父亲说,这个小区四千块的时候,我都陪你们去过了,你是买不成啦!老父亲对二弟在宝城买房似乎已失去了信心。在过去的十多年,父亲陪二弟看过的物业应该也有三十多套了。

拍卖会的那天,我同二弟去了。这是一套一百二十八平方米的物业,起拍价是三百五十万元。一共有五人交了押金。

刚坐下,旁边有一个人悄悄同我们说,你们几个都不举牌了,我这边每人给你们一万块。

这种情况我们都没有经历过,二弟也有点心动了。但他在最后时刻还算顶住了诱惑,他随口说,那我给你们每人一万吧。那边其中一个人说,每人两万。二弟没有表态了。

起拍了,实际上在这里面真正有心买房的只有两人,其他几个可能就是想着报个名过来分点钱的。每次举牌加一万,房价从三百五十万一直拍到了三百七十二万。二弟同我说,如果他们再举牌,就给他们算了。这套住房最后以三百七十二万成交。加上交易税等等,共花了四百万。这与当时这个片区的物业价格相差也不大了。

水涨船高,房价继续上扬。2018年底,这套住房听说值九百多万了。

二弟终于买到城区的房,父亲是最开心的,说这些年终于买成了一次。

都说深圳普通家庭的生存史,其实就是买房史、租房史,这话似乎并不为过。一说起与房子有关的往事,似乎每个深圳人都可以变得滔滔不绝。

我们家小弟入职为公务员,参加工作时间不太长,他也是买不起这几万块一平方米的住房。我们都庆幸他能在2014年听从我们的劝说,终于下定决心,在城区以八千块一平方米的价格买了一套村里建设的统建楼。物业没有房产证,但整体环境不错,反正是用于居住嘛。至今,这一片区的统建楼价格约两万一平方米了。

一个姓李的同学当时与我一起相约买达达花园的住房,因为他父亲觉得这里的风水不合心意,他便没有买成。在达达花园二期开盘时,他打定主意,说就是四万块一平方米也动手了。二期开盘那天,李同学和太太半夜排队,但由于僧多粥少,最终连选的签都没有抽上,自然无法选房了,至今他都后悔不已。

一个朱姓长辈本为工薪阶层,从上世纪九十年末开始,只要手头有钱,他就买房,买了房后,又出租房屋,以租抵贷,在2000年左右的零首付时期,更是看到合意的房子,便大胆买进,现在已成为我们圈子中的“房王”了。

一名黄姓记者,是在报纸的地产版面工作的,自信对地产行业的研究最深入,认定房地产业为泡沫行业,政府必挤水分,房价应该很快迎来暴跌期,他不但自己不买,而且还劝说有意买房的几个朋友过几年再一起出手。现在黄记者还是租用别人物业,在老婆的面前,他最怕提起房子两字。几个因此没有买房的朋友的老婆更是对他一派怨言。

表哥阿炳算是很幸运的,在2009年搭上了经济适用房的末班车,以五千多元一平方米的价格分配到南山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保障房。五十万元的总房价对于一个困难家庭来说,已是不少了。他们筹集了首期房款后,一人打上了两份工,现在房款已付清了。他说,人的潜力还真的是逼出来的。这套住房现在已转为红本,已六万多一平方米了。

表妹阿兰在2009年看到房价上升了,看着之前买的南山区的一套住房已赚六十万,大喜过望,果断出手。六十万已是她差不多十年的工资收入了。表妹想等房价跌下来再买,但她至今再也无法买回差不多条件的住房了。

老乡阿诚办了一家工厂,苦撑经营,工厂里的好多技术人员都已买上了商品房,阿诚每年赚的钱都想着扩大再生产,把厂做强做大,实体经济艰难而行,阿诚当了十多年老板,还是只能住在工厂旁边的出租屋中。下面的工人都笑他,说都不知是谁跟谁打工了。

东莞、中山的房价也从2015年起快速拉升,现在前往周边城市看房、买房的人越来越多,那边的骂声阵阵传来,狼来了,狼来了,深圳人将房价拉起来了,工资却没有见涨。

炒房确实也创造了一段段的传奇故事,朋友用五十万入市,通过多次来回炒,资产增长了几十倍,变成了三千万了,成为名副其实的房神。他原先办了一家生产企业,听说前段时间已将企业转让了。他说,像他这种小企业,就是图个好看,已经很难有利可图。

2019年1月,我家楼下的一家房屋中介机构因经营不善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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