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纸》樊子著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1月
■樊子
人生有时候需要果敢地按一下暂停键,在决定来深圳工作、生活之前,我只身去了粤西一寺庙静养,读经、焚香、禅修,我虽依沙门僧祐居,并没有博通经文,但寺庙的清规戒律给予我很多内在的改变,多了一分内敛、宽容和悲悯。在长达半年的寺庙生活后,我第一站是到罗湖,第二站是福田,2008年夏,在新安湖旁边租了一间公寓便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朱自清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感慨“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四十岁之前,我做过记者、编辑,发表过大量诗歌、散文和评论作品,这种文学上的“痕迹”从另外一个层面上讲也极大地赋增了我的鲜明性和辨识度,让我在深圳谋得容身之地。
阳台上的簕杜鹃开花了。古人说雕甍绣栏皆隐于坳树杪之间,簕杜鹃像一首首热情的诗,在大街小巷火辣辣地绽放美姿,明明知道簕杜鹃没有香味,我还是俯身嗅着簕杜鹃的花蕊,掩饰不住内心的波澜,不知不觉间,我已在深圳生活了十七个年头了。
“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海德格尔的诗意栖息地影响了几代中国人,人到中年,我诗意的底色也非常鲜明:高楼、工厂、大海、青春、小溪、青山、花朵和太阳。
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在宝安安顿后,遂记起贾岛的一句诗“却望并州是故乡”,苏东坡也写过“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说实话我万万没有想到深圳竟能成为我离不开的“故乡”。因她的宽容,还是因她的博大,每个生活在此的人都会有自己深刻的感受。艾青有非常出名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委实说一个外乡人,年纪已算很大了,按说此时的故乡和乡愁早已固化,不可能再对另一块土地产生难割舍的关系,可是唯独我是个例外吧,漂泊半生,是深圳给了我一片挡风遮雨的瓦片,我怎能不由衷地感恩她、赞美她呢?
在深圳不停地行走,我几乎走遍了深圳的大街小巷和山山水水,从笑语喧阗的闹市走进空旷的山林,从霞肆锦骄的小区走到古拙的巷陌,春雨润我的梧桐山,溽暑蒸我的铁岗水库,秋霞映我的洞背村,冷风拂我的伶仃洋……在行走中陶然忘机。
在深圳不停地行走,给我的写作带来了另一种境界。大凡诗人总向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闲静,也羡慕王维坐看云起时的禅意,而我的情趣和境界是在寻找与相遇的途中,深圳湾凭栏望海,莲花山屏息驻足,和西乡三月三庙会相遇,于凤凰古村和大鹏古城凭吊,不同的风景,迥异的色彩,永远看不够也写不完。我的写作理念也随着行走而改变,试图用文字来深刻地写出这座城市的内在律动和张力。
2012年9月29日,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和深圳市委宣传部等单位在深圳大学举办了我和郑小琼的作品朗诵会,这场朗诵会以“诗歌与工厂”为主题,“大车间在凌晨时分是亢奋的/我们在大车间里/只是机器上的一颗颗/小小的螺丝/样子不同,质地不同,颜色不同/这一颗颗小小的螺丝有相同的骨骼/它们自己拧紧自己/自己擦拭自己”(《大车间》),与会评论家认为我的组诗《大机器》改变了打工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抒情和叙事方式,工业园、工厂、生产线等工业题材作品,被置换不同时空和背景之中,既写出工业时代的宏大场面,更注入了个性细微情感和敏锐的洞察力,赞美、忧郁与奋进等色调交织于一体,真实再现了“工厂”背景下劳动者的复杂心态和精神层次。组诗中的《冬日工业园》被《作品》杂志刊发,还入选了工人出版社出版的《先锋:百年工人诗歌》一书。
默默散发出诗的温暖和光芒
2015年,我在《星星诗刊》写过以前的生活,说自己喜欢在月夜下独步,在空旷之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当走到一棵苦楝下,听见夜鸟的低鸣,听见树叶的沙沙声,感觉自己和这棵苦楝有冥冥中的因果。明净的月光像雨水一样滴答在苦楝的枝叶,靠在苦楝粗陋的身上,我的影子被它的影子重叠着,偶尔风一吹,那些密匝匝的叶子就会漏下星星的月光来。肢体和苦楝的身子仅仅只是靠在一起,中间有着无形的阻隔,我试图在靠近什么?当树缝里的蚂蚁被我惊扰,进而爬上我的衣角,在脖子上窸窸窣窣,我下意识地惊恐起来。这个我自以为熟知的事和物有它们不为人知的思想内核,一棵月夜下简单的苦楝树也该有着它的欢悲。
是的,大千世界一草一虫也有它们的欢悲,静下来的时候,诗人固有的悲悯和伤感也会时时触及我的内心深处。2008年5月,青年诗人吾同树曾来我的寓所小坐,于同年8月因生活压力在东莞自缢身亡;2011年湖北诗人辛酉曾在我这落脚,离开后不幸于浙江温岭溺水身亡;深圳90后诗人许立志,我在富士康讲授诗歌课时就认识,后来跳楼身亡。三个富有才华青年诗人的相继离世给我带来极大的震撼和忧伤,面对生活的困顿或者说情感的挫折,很多追求精神财富的诗人通常情况下手无缚鸡之力,容易走向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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